变异的生命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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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漠里有一类植物,叫短命植物。我在准噶尔盆地跋涉了八天,对其生存状况有所观察,对其性格特征有所了解,油然产生一种敬意。长命植物以顽强的生命力,在那里与残酷的生态环境相对抗;短命植物以变异的生命力,在那里与恶劣的生态环境相适应。我佩服短命植物,也就不逊于佩服长命植物了。

长命与短命,是指植物的生存年龄。沙漠里的长命植物,最值得赞美的当属胡杨。谚云:“活着千年不死,死了千年不倒,倒了千年不烂。”东部人夸耀松柏,新疆人夸耀胡杨。依我看,胡杨较之松柏还要略胜一筹。抚摸它的皮瘤上蚀刻的千年苍桑,观看那顶着呼啸沙暴而傲然屹立的身影,你不能不佩服它在这恶劣的生态环境里所显示出的力量、精神和风格。

短命植物又表现了什么呢?

一隋光阴,争生存,追逐着沙漠里短暂的春天,匆匆走完生命的全过程;一旦孕育出种子,获得了新的生命,便从容不迫地等待条件,等待来年,无须再匆忙释放它的生命力。这就是短命植物所选择的生命方式。这种生命方式,是经历生命的痛苦变异之后而获得的,它表现了生命的灵活性、可塑性。

草争一秋。一秋就是一岁。“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。”自然条件下,草本植物通常是,春华秋实,夏荣冬枯,一年完成一次生命的过程。然而,沙漠里的生态环境极为严酷,许多弱小植物不能这么从容地生长。它们的根须,只长出几厘米,顶多十来厘米。这么短,不能扎进沙漠深处,只能附着沙漠表层。冬季,地表冷到零下几十度,狂风呼啸,沙飞石滚,既不能生长,也不能靠根须固定。夏季,沙漠被阳光强烈照射,地表热到五六十度,高温时达到七八十度,把鸡蛋放到那里,一会儿就烤熟了。根须只有几厘米长的弱小植物,连禾带根都会被烤焦,根本没法生存。

怎么办?只能变异,用变异来适应残酷的生态环境,以谋得生存权。

春天到了,沙丘洼处的积雪被阳光照射,慢慢地融化了。沙层得以湿润,水分从阳坡向阴坡扩展。于是,短命植物的种子获得了生长的最好机遇。它们吸收湿沙里的水分,匆匆地发芽、扎根、长禾,又急促地含苞、吐蕊、结籽。其生命的全过程,集中浓缩到春夏之间。变异得成功的,适应得快的,完成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两个月。酷热的夏日刚刚到来,它们的种子已经成熟,生命延续到了种子之中。这时候,叶子枯萎,禾杆焦黄,也就无所谓了。

种子的生命力极强,可以在沙漠里埋藏好些年。沙丘很干燥,种子不会腐烂。流沙飞扬,又可以将其远播。种子安静地等待着,大可不必像它的生长那样急躁。条件不成熟,生命力便一直隐藏着,等待多久也没有关系。一旦有了条件,它就立马释放出生命力,进人生命的下一个轮回,且又是十分急迫而短暂的生长过程。

生命的这一变异,是环境逼迫的结果。说变异的过程很痛苦,是指它们必须屈服于生态环境的残酷。不过,变异过来了,适应了,它们的生命又是自由的,舒展的,蓬勃的。

很可惜,我叫不出众多短命植物的名称。据说,沙漠里有几十种之多,形成了一个大家族。

准噶尔的植被相当不错。枝条摇曳,芳草茵茵,固定了沙漠,覆盖了戈壁。那摇曳的枝条,多是长命植物。那茵茵的芳草,多是短命植物。短命植物也是沙漠植被不可缺少的生命,它们形成了奇异的生命景观。只有胡杨那种顽强的生命力,没有短命植物变异的生命力,沙漠里的生命能这么多姿多彩吗?植被能这么生机勃勃吗?肯定都不能。长命植物是固沙英雄,短命植物又何尝不是。

赞美生命的顽强,也赞美生命的变异。顽强是一种坚强的性格,变异是一种灵活的性格。生命的这两种性格,都是可爱的,必要的。自然之神造就的生命,多么神奇,多么美妙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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