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羡林:长寿的三个要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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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羡林,1911年8月出生于山东清平(今临清),193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,1941年获德国哥廷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。当选过全国人大常委、全国政协委员。现为北京大学教授、中科院院士。

高龄曰“寿”,体健曰“康”,劳作曰“为”。国学大师季羡林正是因“为”而健,因“健”而康,因“康”而寿。人有生理的生命,也有学术的生命,若两个生命都充满生机,则可谓不老。

记者采访他,他说:“你们采访我,就是一个考试。我是考生,准备答辩。你们考吧。” 每每客人造访,他总是亲自迎送到家门口,无论是党政要人,还是庶民百姓,他都这样对待,从不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,其德学双馨的风范令人肃然起敬。

走近季羡林,宛若是走近一座学术文化高峰——近之,愈觉其高。也有人说,季羡林是一部书,读之,愈觉其深……

健康之品质说

一个人的品格,可以决定很多事。有许多说法,认为品质决定命运、品质决定成败,这确实很对。但是,我们在这里还要告诉你:品质决定健康。季羡林的品质修养,我们想来,无以言表,但这又的确是他健康长寿的决定性因素。

二、三十年前,一位扛着行李的新生到北京大学报到,看见一位穿旧式中山装,守门人模样的老头,便请他帮助看一会儿行李,自己去报到。老头没说什么,答应了,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守着。9月的北京,天气还很热,旁边有人说 :“您回去吧,我替他看着。”可老人说 :“还是我等他吧,换了人他该找不着了。” 待忙过注册、分宿舍、买饭票、领钥匙……已时过正午,这位新生才想起扔在路边托人照看的行李。一路急找回去,只见烈日下那位老者仍呆立路旁,手捧书本,照看地上的行李。次日开学典礼,这位新生惊诧,昨天帮他看管行李的那位慈祥老者正端坐主席台上,竟是大名鼎鼎的北大副校长季羡林教授。

多年后,季羡林对“教授给新生看行李”这段故事记忆犹新,他说:“一位由穷乡僻壤乍到京城的穷学生,全部财产只有一个铺盖,能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托付给素昧平生的我,是对我的信任,对信任得认真对待。”这就是季羡林,对学问认真,对事认真,对人认真。

据说,季羡林有200多个“职务”、“头衔”。他说:“我说不出来。什么专家、委员、主任,可能有这些吧?有一些,我自己根本不知道。”虽说这些职务有“实”的,也有“虚”的,但是光北大副校长、南亚研究所所长这两个“实打实”的职务集于他一人之身,就已经是超工作量了。人大常委也不是个闲差,每两月开会一次,每次十天至两周。其他各种学会会长、副会长、理事,虽说是个“挂名”,但开会总是免不了的。每天除了凌晨三四点到七点半这几个小时有保证外,上午和下午,老人的时间多半被名目繁多的会议、各路人等的拜访分割得支离破碎。然而,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他一篇接一篇文章见诸报刊、一本又一本著作问世。他说 :“北宋欧阳修写文章多在‘三上’——马上、枕上、厕上。我写文章,则多在会上、飞机上、路上(散步),也可以叫‘三上’吧。”时间于他只能按分钟计算,他只得这样利用时间的“边角余料”。尽管他不乐意参加各种会议,但一旦表示参加,就并不觉得烦,总是高高兴兴地如约而至。

他是个学者,他的主要兴趣是研究学术,但是碍于形势,有的职务很难推辞,便答应下来了。没想到一开了先例,各种职务便接踵而来,最后,用他自己的话说 :“也只好‘虱子多了不痒,债多了不愁’,由它去吧。”

据悉,在作家协会酝酿新领导人人选时,曾有人想提名季羡林作为候选人。季羡林听了连忙谢绝,说:“我是个教书匠,叫我教授,我理直气壮接受,脸不会红;若叫我作家,我会脸红,因为作家是个神圣的称号,假若一定要把我拉进去,我也只是个滥竽充数的‘作家票友’。”先生一生著作等身,梵学、佛学、吐火罗文研究并举,中国文学比较文学、文艺理论研究齐飞。他的成就,无论从哪个角度称其为作家都不为过,而他却自谦“我会脸红”。

仅就散文这个领域的成就,季羡林就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作家,即使如他自谦是“作家票友”,那也可谓是德艺双馨的一流“票友”了。 他非常反感“学术泰斗”、“一代宗师”、“学贯中西”等这类对他的赞美之词。在《悼沈从文先生》一文中,他说“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”。一个人敢于这样解剖自己,面对赞誉能保持清醒,确是难能可贵。

找他写文章、写序、采访、题字的人,每天有好几拨,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了他的时间和健康,总是尽可能挡着。季羡林却说,人活着就是为了有用,我做研究写论文对人有用,跟别人谈话、为别人做事也是对人有用,都是一样的。一日,一位退休老师来找季羡林为他的书写序。工作人员挡驾说季老不在,这位老师只好悻悻离去。不料外边的“交涉”被屋里的季羡林听到了,不由分说,他从阳台来到屋外,向正在离去的老师招呼道:“张老师,我在家,你请来吧。”这位老师十分惊喜,工作人员却陷入尴尬。季老把这位老师请进屋内,爽快答应挤时间为他的书写序。

他的助手和秘书说,跟着季老就像读一部大书,不止是一部关于知识的书,更是一部人格的书。“有一次给他查资料时发现,对于‘佛’这个词的语源,胡适梁启超陈垣先生都研究过而没搞清楚,是季老解决的。可是从没听季老说,他也不让张扬。季老说,学术问题,解决了就完了,我能解决只是因为我学过吐火罗文,并不是什么高下问题。”

健康之爱情忠诚说

长寿健康的人大多离不开美满幸福的婚姻,可是获得这一切却非轻而易举,有时甚至要割舍很多,一个人如果不懂得割舍、不会割舍,就不一定会得到,也不一定会珍惜。季羡林的婚姻是幸与不幸,结果能说明一切。

清华大学毕业后,季羡林到哥廷根留学,在那段艰难岁月里,有一件事情曾给他带来过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快乐。

在季羡林住的那条街上,住着一个叫迈耶的德国人,迈耶有个女儿叫伊姆加德,活泼可爱,尚未嫁人。季羡林当时不过三十上下,年轻英俊,待人谦和有礼,正在读博士学位,又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。迈耶一家人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,季羡林便常去他家做客。

当时,季羡林正在写博士论文。他用德文写成稿子,在送给教授看之前,必须用打字机打成清样。可是,季羡林没有打字机,也不会打字,伊姆加德表示愿意帮助季羡林打字。这样一来,季羡林几乎天天晚上要到她家去。季羡林的论文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,又修改得很乱,对伊姆加德来说,简直像天书一样,但她非常耐心,两人每天都工作到深夜。渐渐地,两人产生了感情。后来,他们常常一起散步,看电影,买东西,走遍了哥廷根的大街小巷。伊姆加德常常跑到学校去看季羡林,并开始关心他的起居生活,这使季羡林这个很少与女性接触的青年感觉到了生活丰富多彩、充满诗情画意的另一面。

但是,每当季羡林回到寓所,内心便充满矛盾与痛苦。他想,自己是一个有妻子儿女的人,尽管那是一次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,但他也必须面对这个现实。如果他敞开自己的胸怀,让爱情的激流涌泻出来,和伊姆加德由相爱而结合,自己未来的生活大概会是幸福美满的。但那样做,不仅意味着对妻子、儿女的背叛和抛弃,也意味着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痛苦的深渊,这是违背他所受的教育和他做人的原则的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幸福与痛苦、欢乐与自责的矛盾心理,一直折磨着他。最后,他终于决定,为了不伤害或少伤害别人,还是自己来咽下这颗苦果。

1991年,80岁的季羡林在写长篇回忆录《留德10年》时,首次披露了50年前这段鲜为人知的爱情经历。季羡林写道:“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感情离开迈耶一家,离开伊姆加德的。到了瑞士,我同她通过几次信,回国以后,就断了音信。说我不想她,那不是真话。1983年,我回到哥廷根时,曾打听过她,杳如黄鹤。”

近年来,有人专程到哥廷根寻找伊姆加德的下落,最后终于找到了她。今天的伊姆加德已是满头银发的老人,她终身未婚,独身至今,而那台老式的打字机依然静静地放在桌子上。

妻子彭德华比季羡林大四岁,包办婚姻,没有所谓的爱情可言,又由于文化差异悬殊,缺少共同语言。不过在季羡林眼中,彭德华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性:“上对公婆,她真正尽了孝道;下对子女,她真正做到了慈母应做的一切;中对丈夫,她绝对忠诚,绝对服从,绝对爱护。她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孝顺媳妇、贤妻良母。”

妻子虽然文化不高,只念过小学,对季羡林搞的这一套学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、有什么意义,也从来没想知道,但是,她对季羡林关怀备至,对子女也做到了慈母应做的一切,使季羡林没有一点后顾之忧,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和治学中去。季羡林曾经描绘过这样一个场景来说明他家的幸福生活。他写道:“有时候家人朋友团聚,食前杯盘满桌,烹饪都由老祖(婶母)和德华主厨。饭菜上桌,众人狼吞虎咽,她们俩却往往是坐在一旁,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,脸上流露出极为怡悦的表情。”对这样的家庭,一切誉美之词都成了多余。

1994年春,彭德华去世,季羡林陷于悲痛之中。如今,他时常会望着先己而去的妻子的遗照老泪纵横。在《寸草心·我的妻子》一文中,他这样写道:“如果中国将来要修‘二十几史’,而且其中又有什么‘妇女列传’或‘闺秀列传’的话,她应该榜上有名。”

健康之无术为术说

有些长寿的人反而对长寿之道不感兴趣,正可谓“无心插柳柳成荫”。从这一特性里,你可以看到他们内心的洒脱,胸怀的宽广和超然物外的态度。其实,“不知而知”、“无术为术”,正是最为可贵的养生之道。

因为德高望重,加之年事已高,每年都有好几拨人向他祝寿,季羡林笑言自己成了“祝寿专业户”。季羡林在晚年时,慢性病虽有一点,然而他自称身躯顽健,十里八里抬腿就到,过去是早晨4点起床,后来是3点起床,每天工作又增加了一个小时。别人问他:你难道就不困乏,不愿意睡觉吗?季羡林笑笑说:“怎么不愿意睡觉,但是一到时候,就好像有根鞭子抽着我,让我非起来不可,起来好干活。”他对自己干活的速度和效率颇有点“沾沾自喜”。

多年来他每日闻鸡而起,日成千言,于书斋中思接千载,视通万里,笔底下涌出的是他内在的激情、内在的精神、内在的学养,通过载体又转化为润物的春雨,惠泽人们的心田。年高没有暮气,而洋溢着朝气,这就是生命机能的外观。

在生活中,季羡林倡导“三不主义”,就是不误时、不挑食、不嘀咕。所谓“不误时”,就是惜时如金。他认为,人生的意义在于工作,而工作则必须有健康的体魄,健康的体魄则需要体育锻炼。所以进行一定时间的锻炼是必要的,但倘若将大量时间用于锻炼而耽误了工作,便失去了意义。在他看来,只要腿勤、手勤、脑勤,自然百病不生。故此,季羡林写作之余总要抽空到未名湖畔散步,日常生活也一直坚持自我料理。所谓“不挑食”,就是不偏食。饮食上他从不挑拣,有什么吃什么,绿豆小米粥,是他几十年“一贯制”的佳肴。“不嘀咕”是从不为自己的健康愁眉苦脸,永远保持着平和向上的心态。他说,待人要真诚,不虚假,且能容忍,做到这些就要乐观、达观,凡事想开一些。人的一切要合乎科学规律、顺其自然,不大喜大悲,不多忧虑,最重要的是多做点有益的事。“我一生也有坎坷,甚至遭遇过非人的待遇,若不是思想达观,很难想像我能活到今天。”

季羡林的高寿,在养生之道方面,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授之以人的“秘诀”。他每日粗茶淡饭,谈不上什么营养价值;他从不吃补药,别人送的各式各样的补品,都束之高阁;他更不愿去医院看病、查体,除非不得已,才去医院拿点药。

他说,养生无术就是术。季羡林不想做长生梦,对年老,他采取的态度是顺其自然。他曾这样说:“专就北京大学而论,在教授中,按年龄排队,我恐怕还要排到20多位以后。我幻想眼前有一个按年龄顺序排列的向八宝山进军的北大教授队伍,我后面的人当然很多,但是向前看,我还算不上排头,心里颇得安慰,并不着急……人过了八十,金钱富贵等同浮云,要多为下一代操心,少考虑个人名利,写文章决不剽窃抄袭、欺世盗名。等到非走不行的时候,就顺其自然,坦然离去,无愧于个人良心,则吾愿足矣。”

季羡林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是看书。凌晨三四时,天空还布满繁星,他已伏案读书了。在这个房间看书累了,他就到另一个房间写散文,他把这称为“散步”,交替而行。每天,他头脑中的智慧如泉喷瀑下,从他的笔下泻到纸上。晚上,他也会看一会儿电视新闻,看到假新闻,他会骂;看到哪个地方刮大风或者下大雨受灾了,他会感叹无道无常。再接下来他会看书,对最新出版的书都很关注。晚上9点左右他就要上床睡觉,早睡早起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。

季羡林也有闲情逸致,诸如养花弄草、与宠物嬉戏,以调适心境。他种养了许多花,仙人球、文竹、君子兰、玫瑰、玉簪等,最喜欢的是君子兰,因为它四季常青,花形美丽,色泽鲜丽,而且也非常高雅,有独立而不改的特行之姿。在他的《季荷》里表达了对荷高洁、清雅的赞美,而《老猫》里则描述了他与挚友虎子和咪咪(自己养的猫)的一往深情。大约在1978年,季羡林开始养猫,1981年,他又要了一只雪白长毛的波斯猫,名为咪咪。季羡林同两只猫都有深厚的感情,每天晚上,两只猫抢着到他床上去睡觉。到了冬天,他在棉被上面特别铺上一块布,供它们躺卧。

咪咪八九岁时,得了重病,常常到处小便,最让人心烦的是,它偏偏看上了季羡林桌子上的稿纸。跳上去,屁股往下一蹲,一泡猫尿流在上面,季羡林心里真急,但是他谨遵一条戒律:决不打小猫一掌。后来,咪咪随意拉屎撒尿的范围扩大了,季羡林便以耄耋之躯,“匍匐”在床下桌下清扫,钻出来之后,往往得喘上半天粗气。

终于有一天,病重的咪咪永远地离去了。如今他家中仍养着一对猫,老伴、女儿去世之后,在他精神最苦闷的时候,这对小动物给了他极大的安慰。猫或上下跳跃,或跟前随后,或左右逢迎,或舔舌踯足,更有着心灵的对话,皆予先生无穷乐趣。每当有摄影师为季羡林拍照时,他总会将这对特殊的“小伙伴”放在自己的手臂间,每次猫儿都会与老人有几张很上镜的合影。

说到长寿,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刘梦溪的看法也许能道出个中秘密 :“仁者寿。季老为人平易自然,淡泊、豁达、有爱心。他的长寿是内修的结果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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